然後我才知道,會不會愛上一個人,根本由不得我決定。

程為很知道怎麼討好我。他不會帶我去只有法文名字的餐廳,他帶我去吃早餐。不是美式的早午餐,是只賣到中午的鹹粥。

「朱小恩!我要跟妳吃早餐一輩子!」

他不載我去看夜景,他帶我去看他住過的地方。

「妳知道我的以前了。以後,『以後』就是我們的了。」「我不是喜歡妳的聰明,我喜歡的是妳的心地。心比誰都軟的人,才會要自己比誰都強。」

我一句話都沒有說。我有自知之明:我早就愛上了他。

因為我見識到了,愛情不是改變一個人。「改變」是有比較級的:變瘦、變好看、變成熟;程為沒有改變我,程為是讓我不認得自己。我好像有了一個長相跟我一樣但是個性截然不同的雙胞胎。

另外的那個朱恩很上不了檯面,要跟程為見面前會緊張,見到面之後更緊張。另外的那個朱恩很慌,打給程為的電話一轉進語音信箱,就好像寄出的信被退回,上面寫「查無此愛人」。另外的那個朱恩是個孩子,看到程為的來電顯示,還沒接起來就笑出來。

原來,愛上一個人,是還不知道他會不會愛到最後,還不曉得他的底細,就提前喜歡了。我對這樣的自己措手不及,我道道地地是個女人。

「朱恩,妳戀愛了。」葛艾看著我說。她臉上的表情是「妳也有這一天,終於。」我跟她坐在學生時代,就會來的比利時小酒館。

葛艾是我的大學同學,是我少數有往來的人,因為我們太不一樣。

葛艾就像女童軍,每個人都喜歡她。葛艾就像基酒,跟每個人都合得來。一起唸書的時候,追我的人會把情書先拿給她。去喝酒的時候,我出面幫她擋掉別人請酒。她相信愛情和婚姻,一愛再愛。我只相信自己,不肯冀望別人。

我們相對就像看鏡子,左右相反。可是可以看出來最細節的自己。

「可是,他這麼優秀,他這麼好,他怎麼可能喜歡我?」

「朱恩,妳有沒有發現,妳的每句話,都是『他』?」「我以前認識的那個,每句話開頭都是『我』的朱恩呢?」「朱恩,愛久見人心啊。」

我答應了程為在一起,我把自己的身體和心都給了他,冒著流淚的風險。

然後,我發現了自己的愚昧。我怎麼會以為,我可以倖免於難。每個聰明的女人,都是栽在自己手裡。

我採訪了這麼多年,一看財務報表就知道哪裡作假。我見過多少執行長,聊十分鐘就知道對方有沒有資格接棒。可是,我看錯了程為。我以為程為和我一樣,就在找一個人和自己旗鼓相當。

在一起108天之後,我開始找不到他。有時候是直接轉進語音信箱;有時候是「您撥的電話正在通話中,請稍後再撥。」

我不知道「稍後」的意思。是五分鐘、十分鐘,還是半個小時以後?沒有人讓我等過,沒有人讓我愛過。我的驚惶失措是不是大驚小怪?我會不會已經是個麻煩只是我沒有自知之明?

他一直沒有回我。

這座城市原來,原來大到,可以讓兩個人失聯。

他的手機關機。我打到他的公司,他的同事說他休假出國。

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對我,我是做了什麼壞事他要懲罰我的心。

我不能飲食,一個星期掉了兩公斤。我好像有了幻聽,老是以為手機響。我夢到他打給我,他說對不起他只是一時大意。醒來後我淚流滿面。手機螢幕和夜一樣黑。

兩個星期了,他沒有消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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