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問我,以前的我,是什麼樣子。



我在電話裡支吾其詞。不是想要遮掩,也沒什麼難以啟齒。不過是無法在一時之間,找出來已經放在心裡面很裡面的自己。就像要找國小的畢業紀念冊一樣。明明知道它在,可是就是說不出在哪裡了。一開始,是意圖把過去收好,不要讓我垂手可得。到了後來,想要找也不好找了。

我這樣一個念舊的人,在愛裡念舊的人,不再重提過去,是為了好好把日子過下去。極其年輕的時候,為了想要得到愛,早早付出了代價。於是不能再讓自己被耽誤。

我太明白記性好的辛苦。每一次在報章雜誌上,讀到分手的藝人情侶,一方在掀對方的瘡疤,一方隻字不提。所有人都在苛責前者不夠大方,我只為了他不忍:只有還活在過去的人,還不肯出發的人,才會一再的說。一再的想要拖住另外一個人,要她跟他一起留下。

而被我放下的,是我談過的一場在紐約的戀愛。它使得我成為了你現在看到的零落的模樣。很知道自己少了什麼,不再是個不怕事的人。不會再說出不管有多苦,我一定可以的話。

他和你不一樣,也和那些喜歡我的台北男生不一樣,使得我很快就以為,不會再落入俗套的分別。

他不會約我去高級餐廳,而是要我一起在東村吃早餐。吃完飯後不去喝酒,只是一邊說話一邊沿著哈德遜河走,看萬家燈火。所謂的週末,是我們躺在中央公園的草坪上,說著要去划船、去看國慶日煙火、去農夫市集採買不好看但是沒有農藥的蔬果。

他看著一棟可以遙望曼哈頓島的房子,說以後一起生活。再過幾年,再搬回他最喜歡的上東城。我沿著他的手指尖,像是透過望遠鏡發現了地球的行星:終於找到了回家的路。

最後的最後,我才知道,地球是唯一有水的星球,我的下場就是不停的淚水。

愛情不是努力就可以,他不要我了。我成為了喪家之犬。甚至無法指認出他遺棄我的具體時間,一切都發生的太快。快到還聽不出來他在跟我告別,就已經被宣告分手。於是我僅能像是被強制出境,就回來了這個當初,我以為不會再回來的城市。

一開始還沾沾自喜,以為什麼都沒有帶回來,就還是個最初的人。後來才知道,我連自己都沒帶回來。我不認得我了。

像是拿到健康檢查報告,才發現自己有不堪一擊的體質。我的每一天都有新的練習,都有始料未及的傷心:一開始恍惚,不知道災情慘重。接下來是痛恨他毀棄。痛不欲生之後是無知無覺,對整個世界都無法投入,像是一個新移民。

然後,在接下來的一年時間,過一天算一天,睡了再久還是累。醒了也不起身,像個嬰兒一樣躺在床上看天色。關在房間裡寫像是遺書的日記,向死去的自己訣別,逗點都是眼淚。不敢一個人走進過去收留我的小酒館,沒有安全感,一臉受驚的表情。密友拖著我去跳舞,以前我們夜夜笙歌,彼時我只覺得自己是假釋的犯人,無法打從心裡快樂,因為終究要回去不見天日的臥房和心房。

我鑄下了大錯,誤信幸福終於找到了自己。所以我必須、必須要懲罰自己,像是《達文西密碼》裡面的白子西拉一樣,晨昏定省的鞭笞自己。

一直到有一天,我站在鏡子前面打量自己,覺得自己活得好醜。女人是植物,是需要被灌溉被栽培的,而我無疑的荒蕪了。我流了太多眼淚,身體裡面沒有水,以致於皮膚和頭髮都好乾燥。我太久沒有曬太陽,我的眼睛太久沒有發光所以畏光。我不再理直氣壯的活著,於是彎腰駝背脊椎側彎。許久不見的瑜珈老師在街上叫住我,說我的背影是一個疲憊的老嫗。

我受夠了自己的沒用,怎麼會有人把一場戀愛談成了一場重病。於是我終於收拾自己,終於又光鮮亮麗出席。

其他人開始靠近。但是受過傷的人,無疑是有過瀕死經驗。每一次打電話找不到對方的時候,我以為又要被遺棄。每一個稍有遲疑的回應,我以為又犯了錯,就要被某個失落的沙洲吸附。我不知道如何是好,到底要怎樣才能救自己。怎麼跟對方說,請你再給我一點時間。

可是,我不知道還要多久時間。

我才接受了悲劇從來不是只在人前上演,那些總有謝幕的時間。都已經沒有人在看,主角還無法抽離角色,無法回到現實生活,才是最大的悲劇。我的確離開了事故現場,可是從來沒有準備好出發。不過是站在原地拿著地圖,哪裡都沒有去。我失去的不僅僅是他而已,而是自己。我究竟是粉身碎骨了。

於是我休養生息。

然後我就遇到你了。請你好好照顧我,以後一切拜託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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